淡凉

【狛苗】雨后屋檐

*校园paro,和平世界大学背景
*充满了私心的鸭血粉丝汤版
*合志稿,仅代表合志最低水平
*本来是打算跟着燕麦桑发的,但当时迷之被燕麦桑说服了,自己审视了一遍又觉得很多地方处理得很幼稚,就不大想发了
*所以现在自己对这篇的定位是“从第二遍开始的搞笑文”
*同世界观不同展开短篇指路点到即止
*今天心情有点沉重,发这个也算是向幸运组祈愿吧。





PART A

“好的好的,十神君我知道了,”苗木将手机稍微离耳朵远了些,另一只手遮了遮倾盆的雨点,嘴角却忍不住翘了翘,“但是这种要给当事人惊喜的生日聚会,十神君这么理所当然地问我怎么还不来真的好么?”

听筒对面一阵嘈杂,他静下心听了听,体贴地提高了音量:“嗯我是没有带伞啦……我等下会去找个地方避避雨的,雾切桑请放心。”

雨越发急了,早早脱掉外套只穿了件单薄衬衫的苗木似乎是觉得有些冷,身体也微微打了颤。

“我不着急啊,大家不是还没到齐么……”他一边匆匆向前走,一边维持着正常的语气道,“我会晚点到的……诶?”

“嘟嘟嘟”一阵忙音,对面挂掉了电话。

大概是十神君没抢回雾切桑手里的电话,恼羞成怒地把电话挂了吧。苗木抿抿有些发白的嘴角,几分好笑地想着。

总之还是先过去好了,自己的生日聚会总不能让大家一直等着他啊。

虽然大家今天的表现真的是做作得有些离谱了。好几个人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偷瞄他一眼,他一走近就非常夸张地装作在做别的事情……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大写的“今天我们有大秘密!跟你有关哦!就不告诉你!”,结合一下他今天过生日,任谁都能猜到今天会发生什么吧?

刚刚十神君那么随便地说出来,大概也是觉得大家表演得太不过关了吧。

他不着边际地想,却禁不住嘴角越扬越高。

真好啊,大家都不是演技派。

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的苗木没有发现前方疾驰而来的汽车,直到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把他又快又稳地拉到了路边商店的屋檐下。

他被拉了个踉跄,险些跌到了对方身上。感激又夹杂着少许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去,他的视线正对上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手的主人面上一贯带着的笑意隐去不见,责备般地问:“苗木君,现在走路还不看红绿灯么?”

那位穿了件风格苗木很熟悉的长款呢子外套的男性将刚刚紧攥着他手腕的手掌收了回去,轻巧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在被淋得湿透的白衬衫上若有若无地停留了几秒,语气中责备的味道更重了几分:“就算是不想让朋友看出来自己淋了雨,也不应该把外套脱掉啊。”

苗木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张张嘴想反驳什么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两个人挤在窄窄的屋檐下贴得太近,侧了身坐到了旁边没有被屋檐完全挡住、边角还向下滴着水的长椅上,温声道:“天气预报说雨大概过会儿就会停了,苗木君可以在这里避避雨。”

这个体贴的举动唤醒了苗木对过往的某些回忆,他的目光注视着雨珠砸在水洼上飞溅而起的水花,意识却仿佛飘回了几年前。

苗木诚和狛枝凪斗的相识始于图书馆。

那天苗木带着沉重的书包和凄风苦雨的心情早早地到了自习室,把厚厚的参考书籍端端正正地在桌子上垒好,随即摊开练习册开始为章节作业奋斗。

前几题都是基础知识,翻翻书答案就有了。接下来的大题就让苗木犯了难,他在演算纸上写写画画,咬着笔杆反复翻看对应的例题,还是没有想明白题目的做法。

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他开始做下一题。

到了中午,练习册的这一章节被他翻得已经有些发皱了,演算纸上的字迹也已密密麻麻,但只有一小部分题目被成功解决,大多数仍然是空白状态。

这可怎么办。苗木抽了抽鼻子,想摸出手机给雾切发条消息问问她有没有做完,手伸进衣袋里却只触摸到了冰凉的空气和质感细腻的布料。

对了,今天为了让自己能安心做完即将上交的作业,他没带手机出来上自习啊……

但是如果回寝室拿手机的话,今天出来上自习又有什么意义呢?苗木一时有些为难了起来。

他是知道自己的。没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更没有不为周遭环境所动的魄力,他之所以还能拿到一个不错的成绩主要是因为一直以来还算勉强的自我约束。

不想回寝,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地去玩手机,呆在这里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苗木越想越是苦闷。

他抬起头漫无目的四下张望,好像想从自习室里那些奋笔疾书的身影里找出十神和雾切似的——随即,他的目光胶在了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那个男生手上翻看的那本《低频电子线路》上。

那本棕色的厚书是他所在的专业大三这个学期的必修课,而其他专业下个学期才修读这门课,也就是说,那个穿着灰绿色风衣的男生是他的直系学长。

而一看那个人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漫不经心地翻着书的模样就知道那是个学霸啊!

苗木的眼睛里噌噌噌地亮起了小火苗。

他犹豫了片刻如何开口,还是选择了直接蹭过去低声问道:“那个,学长,请问你有时间么?”

对方放下了课本,偏过头看着他微笑道:“有什么事么?”

苗木被来自学霸的和蔼眼神闪了一下,下意识地展开了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如果学长有时间的话,能帮我做做这几道题么?”

对方的目光扫了扫习题集,眼神有些奇异:“如果你不嫌弃我的水平的话,当然没有问题。”

苗木没有想明白对方眼神里蕴含的深意,客气了一下就开心地双手奉上习题册,担心时间太久对方记不清以前学习的内容,还体贴地附赠了整理好的知识点。

果然不出他所料,发型有点特别却很靠谱的学长对照着公式很快就写好了题解,苗木欢欣雀跃地感谢了对方,回到自己的座位研究起答案来。

大概是水平不够,或者学霸的思维总是如此跳跃,苗木琢磨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抬抬头看到学长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什么,又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他,苗木一狠心背起书包决定回寝找更熟悉的十神君问问看。

“苗木君看明白了么?”见他准备离开,刚刚交换了姓名的学长含笑问道。

苗木有些难为情地胡乱点了点头:“多谢狛枝前辈了。”

“我这样低劣的水平,要是能帮上苗木君的忙的话就真是太好了。”蓬松的白色发丝呈现出奇妙的弧度,学长真诚地笑着,如是说道。

看到水平如此高超的前辈还在自我谦虚着,苗木不禁为自己的不求甚解感到了羞愧。回到了寝室,他只跟十神确认了一下最终结果,就继续钻研起学长智慧的结晶来。

每一个公式都认得,但苗木绞尽脑汁也没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情况下会出现这种步骤。

良久,在他身后不知站了多长时间的十神突然冷冷地出声:“你是怎么用这种离奇的过程算出结果的。”

吓了一跳的苗木:“???”

“没有一个公式用得对,苗木。这样也能得出正确结果,你也是挺厉害的。”十神冷哼道。

“……?”

“你上课真的听讲了么?学文学的都能做得比你好吧。”十神把自己的练习册拍到了苗木桌子上,最后一句语气意外地放软了些,“好好看看吧……不过你的结果没错,考试的话老师没仔细看大概能给满分。”

交完章节作业的第二天,苗木带着沉重的书包和眼周青黑色的一圈去了熟悉的自习室,在相同的桌子相同的位置看到了拿着一本《心理测量学》的狛枝。

……等等,《心理测量学》?

“你说昨天的低频么?”对于他的疑问,狛枝有些无辜地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最近上自习的人很多都在看,我就借来看看了。不过,果然很难看懂啊。”

苗木:“……”

以让人啼笑皆非的初遇为开端,他们的相处逐渐步入了正轨。他们性格意外地投契,感情升温得也快,但气氛怎么看都不是朋友间应有的氛围,周围人纷纷表示不愿直视。

狛枝是心理学系大三的本科生,比苗木高一届,正在筹备着读研。他的课表比苗木宽松得多,平时有空就会替苗木占好自习室座位。

最初是同一个桌子的斜对面,后来逐渐变成了左右位。苗木坐在左边做题,遇到实在想不出的选择题就把练习册推到狛枝那里,让他随意猜个选项;狛枝坐在右边看书,偶尔看到有趣的段落也会画出来指给苗木看,然后两个人在自习室里你看我我看你悄悄地笑。

如果一不小心声音有点大被附近的人瞪了,就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地各做各的。要是还没交流够的话,就拿张小纸条,你传过来写几笔,我传过去画个心。

偶然撞见他们上自习场景的雾切响子一如既往地冷静评价道:“真不敢相信你们才认识不久。另外,我以后再也不会去那个自习室了。”

同样的场景也被狛枝的同学碰见过,不同于雾切一开始就明智地避得远远,他坐到了狛枝苗木的对面,没呆几分钟就忍不住开始吐槽:“你们两个能不能别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的,看着怎么跟一对儿小情侣似的!”

苗木的心跳漏了几拍。他侧过脸去瞧狛枝的反应,却见狛枝对着同学笑吟吟地说:“这难道不正常么?”

他虽然没有明说正常的是什么,却惹得苗木微微红了脸。他的同学扔下一句:“怎么来上个自习还能吃到狗粮,还让不让人学习了。”就崩溃地拎着包跑了。

被重新拿起的书本遮住了狛枝的表情,苗木只能听见他暗含些许打趣的声音:“好了苗木君,不用这么局促了,继续做题吧。刚刚的样子真是紧张得过分了啊。”

来查资料的狛枝的导师曾特地拐到自习室来跟他们打了招呼,看到他们谈笑亲密的样子颇为欣慰地笑笑,说你们感情是真不错呀。

看到了感兴趣的电影上映,苗木也会和狛枝一起去看。苗木订电影票,狛枝则负责爆米花和可乐,散场后两个人抱着没吃完的爆米花边走边聊观影感想,有的时候就随意地在校园里走走,直到爆米花吃完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十神白夜对此只再三强调:“我不关心那些有的没的,只要苗木不要再在寝室里对着手机傻笑就行!”

但据雾切解读,这句话充分表现出了没人约自习约电影了之后空巢老十神的寂寞。因此,她鼓励苗木下次和狛枝看电影的时候给十神也订张票,坐在两个人正后方或者正前方都是不错的选择。

苗木心思被好友隐隐说破的羞涩瞬间丢了个干净,也随着雾切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苗木带狛枝去过食堂吃饭。热气氤氲了视线,让坐在对面的人也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只能听到对方带笑的话语。又弹又Q的鸭血,轻咬一口就是丝滑的触感;初尝有点发涩的鸭肝,嚼一嚼就满口生香;切得短短的鸭肠,劲道得忍不住想再三回味。细长入味的粉丝,清香温热的汤水,回荡在唇齿间的滋味鲜美可口。而对面那个人的存在,似乎让这碗鸭血粉丝格外美味起来。

狛枝还约过苗木一起去参加陶艺社的活动。狛枝低下头略带厌烦地看着自己刚围上的绣了黄色小花的围裙的时候,苗木就忍不住笑了。诚然,狛枝样貌清俊,连偶尔有些病态的发言都能教人觉得莫名讨喜,慢慢拉着坯的那双手更是骨节分明清瘦有力,这是再好看不过的一幅画面了,苗木却总觉得穿上围裙的狛枝接地气得有些不真实。

后来的苗木反复回想起那一瞬间的不安,才明白,他那个时候大概就隐隐有些预感,这个极度自谦实际上又极端自傲的前辈,实际上跟他并不是同路人。

这种“并非同路”并不是说他们相处得不够好,而是说,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他们对自我的认知有着非常可怕的、难以跨越的鸿沟。

对苗木而言,喜欢上狛枝似乎是一件相当理所当然的事,他甚至是在旁人的提醒下意识到这一点的——这种喜欢就像每天要起床穿衣一样日常而平淡,渗透到了他的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而随即而来的疑问“他喜不喜欢我”看上去也并不是个问题。周围人都在说“你们怎么还不去结婚”,苗木本人情商也不算低,能够很明确地感受到狛枝对自己也怀有相似的情绪。

这本来是非常完美的双箭头局面,所有人都觉得,再过几天他们就能顺利地捅破那道彼此心照不宣的窗户纸,达成HE恋爱结局。

但苗木心里总是有些奇异的忐忑。那种仿佛忽视了什么重要线索的恐慌席卷了他整个人,他能很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和狛枝间埋藏了某个不定时炸弹,每每细思却又觉得茫然捉不到头绪。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那种不安的源头。

狛枝很少同苗木谈及自己对未来的打算,似乎是笃定着什么一般缄口不言——偶尔玩笑般说“不如我留在本校读研陪你啊”也会很快停下,有时还会流露出隐隐自厌的意味来。

苗木知道他在准备读研,可他连狛枝的报考意向都不清楚。

这种一经察觉很容易就能意识到不妥的事实似乎指向了苗木并不太愿意去想的可能性。

而狛枝看起来最近也有些心不在焉,情绪不是很对。一番心理挣扎后,苗木在一个狛枝外出的时间段敲响了狛枝寝室的门,语带试探地向他的室友询问情况。

室友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怜悯,张了张嘴却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室友说,他一直觉得狛枝因为家庭因素对心理分析几近疯魔,从来没想过他也是会恋爱的。

室友说,以前也有人追过狛枝,狛枝只冷眼看着,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最后发表了篇论文在杂志上。

室友说,你知道狛枝前段时间一直在写一篇论文么?内容跟爱情影响下的行为分析有关,最近快要写完了。

苗木听懂了室友的暗示,失魂落魄地感谢过对方的提醒后,回到了坐惯了的座位上对着摊开的课本愣愣地出了神。

他和狛枝的关系进展节奏确实有些快。之前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兴趣爱好相似的缘故,现在想想未尝没有狛枝的有意促成在。

如果一切只是个骗局呢?

如果那些相谈甚欢心照不宣都是一个人为了观察另一个人的情绪波动、行为反应呢?

如果……

苗木顿了顿,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

已经够了。发现问题就只知道一味地怨怪他人,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造成目前状况的原因也有自己的一厢情愿在。

没有什么是能够单方面展开的,感情自然也是。

现在并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他深吸气,一切也许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别人的话只是片面的投影,不代表真相一定如此。

他……应该对狛枝和自己都有点信心。

苗木边思索边在演算纸上写下关键词。

一切回归原点,现在首要的问题已经不再是狛枝是否愿意同他共享未来了,而是确定狛枝对他的真实观感。

如何确定?他把“确定”和“心意”圈了起来,向外随意地发散着。

当他写到一个词的时候,他一怔,忙不迭地收回了拿着笔的手,脸也腾地红了起来。

一个大大的“告白”。

是啊。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但是,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他也并不是那种能轻易告白的类型。这种状况,他真的有勇气去跨越那一步么?

脸上的热意在消退。苗木攥紧了笔,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没有什么会比自己胡思乱想更糟糕的了。找个机会,试一试吧。

狛枝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苗木也不想因为这些无由来的猜度太过影响他。

苗木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安安静静地陪着狛枝自习,看电影,跟他谈起一些有意思的事。

苗木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来,狛枝无意间提及自己最近很看重的一篇论文写完了,他也没有贸贸然行动,而是等到了狛枝心情更放松的时候。

没有丝毫花哨的陪衬,苗木的表白简单而真挚。

但是他的话语刚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狛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巧地说了一句:“苗木君。”

——点到即止的拒绝。

——“嗤”,揭开窗户纸的那一瞬间,窗户纸被撕破了。

苗木此前所有可怕的念头霎那间汹涌膨胀,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张张嘴想问些什么,固执地抬了头要和狛枝对视,狛枝却没什么情绪地侧过了脸。

苗木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个恶劣的玩笑。有点发抖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的声音压得低低:“那么,是我打扰了。”

他起身,背好包,认认真真地把椅子摆正。除了脸色有些发白,手有点发抖,他看起来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

苗木离开自习室后,狛枝摩挲着他坐过的椅子,神情奇异,说不上是喜是悲,挣扎了良久又归于平静。

他把手收回去放在了自己的书上,许久没有再翻动一页。

苗木回到寝室的时候神情平静。

有些疑惑的十神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早回来?没跟狛枝在一起?”

苗木甚至还能轻快地回应道:“今天有点困,就没有去上自习了。”

扔下书包,蹬掉鞋子,爬上自己的床。苗木也不管穿着外衣会不会弄脏床单了,兀自把自己裹在了柔软的被子里,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始终没有落下。

低低的呜咽声被他死死压在了喉咙里,连同在寝室的十神都没能察觉。

稍稍平复了心情,苗木伸手拿过手机,在聊天列表中很容易就找到了被置顶的“狛枝前辈”。

备注他曾经改了又改,最后却停留在了这个看似疏远却又隐带几分亲昵撒娇意味的叫法上。

真有自知之明。苗木想调侃一下自己,却失败地发现自己因为这个拙劣的玩笑更加难过了。

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上午苗木上课时偷偷告诉狛枝课堂上发生的趣事,而狛枝也在点评后分享了几个他们遇到过的好玩案例的页面上。苗木的目光在自己最后发送的表情上顿了顿,随即打开了聊天记录,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社交软件能保存的聊天记录不多,他却翻了足足一个钟头。这期间,狛枝的状态显示为在线,不过没有向苗木发送任何消息的意思。

苗木点开狛枝的主页。从他们相遇的第一条“我今天被别的学院的小学弟问了题,感觉真是惶恐啊”,到转发的别人给他们拍的合照,再到前两天的“苗木君今天也意外地可爱呢”,不知是因为内容早已烂熟于心还是太过心浮气躁,每段他还没读上几个字符,手指就匆匆滑了开来。

指尖触碰着的主题背景是他和狛枝一起挑选的,目光所及的每一条他也曾怀着或羞涩或欣喜的情绪点过赞,一切都熟悉到生出了几近荒谬的陌生感。他本想赌气一个个把赞取消掉,却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幼稚得可笑。

不知何时倚在了略显冰凉的墙壁上,苗木有些茫然地想着。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他知道自己难免会想,如果自己没有挑明的话,如果再等等的话,是不是就能开出不一样的结局?

这样的事情总是很难走出来的。人会深陷在自己思绪构建成的网里不断挣扎,渐渐产生过分的希冀和渴望,反而把自己粘得更紧,就像蜘蛛网上的昆虫一样,亲手造就将自己牢牢困住的铐锁。

那么,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呢?

——从根本上掐断和那个人的联系。不要留一丝余地。

——因为留了一点点余地,你就忍不住渴求更多,然后,重蹈覆辙。

苗木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目光已经坚定了起来。

重新打开对话框,苗木敲了几个字上去又慢慢地删光。

何必给对方多添不快呢。本来就是自己在周围人的起哄下自作多情的误会。

他的手指缓缓移向鲜红的“删除好友”键,点下。

自动弹出提示“是否要将自己从对方的列表中删除?”

苗木选择了是。

接下来他做得顺手了很多。特别备注的电话号码、单独分类的照片、一起玩的小游戏……把能想到的都删干净后,他偏了偏身子,有些脱力地仰倒在了床上。

……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苗木?”十神在下面喊着,“明天要交实验报告,你处理完数据了么?”

说罢,他有点犹豫地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对?你跟狛枝吵架了?……你眼睛怎么红了,他欺负你了?!”

说到后面,十神的声调扬得有些高,带着不加掩饰的恼怒。

“没什么十神君,”眼眶红红鼻子红红活像只兔子的苗木从被窝里睡眼惺忪地抬起脸,弯了弯嘴角道,“我实在好困啊。今天的课上得我差点睡着了。”

十神有点不相信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往深追究下去:“那你还不下来写实验报告,小心明天交不上去了。”

“好的,十神君放心好了。”

生活中失去一个人并不像小说中描写的那么夸张,骤然缺失了重心确实让人心里空落落的,酸楚归酸楚,但绝对没有达到什么“时间自此戛然而止,世界从此分崩离析”的地步。

谁缺了谁活不下去呢。

繁忙的日常学习压得苗木鲜少胡思乱想,偶尔夜半梦回也越来越平静坦然。

自以为是的爱情被剥离出他的世界后,友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前行。日子就在看十神雾切吵架和抄实验报告里飞快地过去了,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飘向了遥远的彼方。

他没有再去过那间自习室,也没有再关注过跟狛枝有关的任何消息。他和狛枝学院离得远,年级又不同,刻意避开后根本也没什么联系可言。

最多也不过是路边匆匆擦身而过,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都有意避着对方,这样略显尴尬的经历并没有发生过。

毕业工作后,苗木性格又添了分沉稳。他本就温和会照顾人,工作又稳定,最是讨喜不过了。但连嘴毒心软的十神和性子冷淡的雾切都谈了恋爱,他也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让人看着都有些替他着急。

隐隐知道些原委的十神和雾切想过要不要劝劝他,但平时好说话的苗木无论听谁提起这个问题,都是敷衍得堪称模板的答案:“现在专注事业没时间谈对象。”说什么都油盐不进。这种极端抵触的态度使得他们也犹豫着不愿轻易去戳苗木的伤疤,这件事居然就在大家有意无意中被忽视掉了。

于是,一直到今天。


雨渐渐小了,苗木也从恍惚里回了神。他看了看长椅上坐着的狛枝,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

仿佛一个普通的老朋友,见面彼此认了出来,惊喜地打了个招呼,回忆一下曾经的美好过往,糟糕的情绪都随着时间奔涌而去,即使想了起来也不能像当初那样浓烈了。

那些睁着眼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遇到不会的题目下意识向右看目光却撞上陌生面孔的怔然,那些酸楚那些遗憾那些痛惜那些哽咽,就像一场梦一般。

醒过来,就再记不清梦里的喜怒悲欢,一切情绪都像蒙了薄纱,遥远得就像别人的事情。

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他弯了弯嘴角,开口说:“狛枝前辈,好久不见。”




PART B

对于狛枝而言,苗木的出现实际上打乱了很多既定的安排。

无法掌控的命运给他带来过很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得与失,也是因此,他更渴望自己能够控制自己未来的走向。

他曾因为自己的所谓“幸运”被排斥,被孤立,被排挤。看着对他只有嘲笑讥讽的孩子转头对别人笑得明媚如花,他其实也是有过不解的。

为什么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呢?

是不是我知道了这个理由,我就能让他们在我面前露出相同的笑容呢?

那大概是他接触心理学的契机所在。

此后,他一头扎进了相关研究里。他知道了如何去讨人欢心,可当他学会了这一技巧后,他却逐渐丧失了使用它的欲望。

室友看不惯自己又能怎样?

重要的人都不在了以后,再讨喜又能改变什么呢。他没什么情绪地想着,但对这种能掌控他人情绪变化的学科却上了心。

他为自己勾勒出了清晰的人生蓝图。

从报考哪个大学,研究生在哪个导师手下读,研究什么方向,到哪一年前在哪个权威杂志上发表论文,哪一年前评上职称成为副教授,哪一年出国交流……他心里都有着明确的规划。

——把握住现在和未来。

——掌握住规划好的每一步。

——只有这样……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他几乎是有些强迫症地在执行着。而不知道是否因为他的“幸运”作祟,他一直走得十分顺利。

他希冀着这样按部就班地度过人生就能从无法预测的厄运下逃脱,从而掌控自己的未来。

而苗木简直是bug,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他的棋局,把摆好的棋子碰得七零八落,然后挠着头无辜地笑了起来。


苗木本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那根他后来好奇地戳了戳却发现怎么戳都不会倒的神奇呆毛。

个子小小,脸庞清秀,性情温和,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了。

但是,正是这个人,拥有另外一种“幸运”。

这件事狛枝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与他自己持有的那种双刃剑般的幸运相比,苗木看起来是真的有点不幸,走在校园里都能被小狗追着跑两条街,除了期末考试复习什么考什么以外真的不太像“幸运”应有的样子。

而他本人似乎也丝毫没有这种意识。他可能甚至不知道自己入学的原因吧。

他们所在的学校每届招不满的时候会在面试合格而笔试成绩稍欠一筹的学生中随机抽取一名准许入学。因为淘汰机制比较严苛,这种情况几乎已经成为了学校心照不宣的规矩。

知情人都称呼这名学生为“幸运”。据说,每一届的“幸运”,都是确确实实有着一定幸运之处的。

狛枝和苗木分别是作为自己那一届的“幸运”入学的。当狛枝的导师有意无意地提及这一点时,狛枝眼角轻轻一跳,脸上还是再真诚不过的笑容,说能被您指导真是太荣幸了。

名不副实的导师满意地离开后,狛枝轻轻嗤笑了一声,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留了个浅淡的印象。

他和苗木那有些好笑的初逢后,他才回忆起了这些所谓的说法,略带兴味地对苗木的幸运留起了意。

虽然苗木本人一无所觉,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拥有着“幸运”的。

它体现在苗木遇人遇事时敏锐的直觉和作出的选择上,虽然这个似乎在他做选择题的时候并不起作用。不知是不是也与他乐观纯善的性格有关,凡是他有意愿交的朋友没有对他心怀恶意的,凡是他面对这件事纠结很久作出的选择,也必定会帮助他走出困境。

性质非常温和的幸运。狛枝本以为自己会心生嫉妒,想想苗木那温纯的笑颜,却又失笑。

也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幸运,而是性格决定的本能。

苗木这样的人,值得这样的“幸运”。

狛枝最初是怀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情,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苗木诚这个“幸运”的。但随着接触的加深,在他的心里,苗木本人反而比幸运的重量更胜一筹了。

可能是对视的一瞬间他从嘴角流淌到眼底毫无作伪的笑容,可能是他被嘲笑身高后踮起的脚尖和闷闷不乐的眼神,也可能是交握的柔软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

喜欢这种原以为太过遥远的情绪骤不及防地袭击了狛枝整个人。

陌生的情感,陌生的体验。狛枝几乎是惊奇地感受着自己的变化的。看着苗木不在的时候自己的焦虑烦躁,看着自己在他身边忍不住想要微笑的心情,看着自己努力去学他喜欢的一切,只为了跟他聊天时不经意地提起一句,换来他“狛枝君你也喜欢这个的么”的赞叹。

这种心情,这种心情——

多么奇妙啊。

无论书里用怎样的语言描述它,都没有真正体验来得神奇。

狛枝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情想要记录下这一切。这种为了另外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一个挑眉一声咳嗽而牵动心弦的情绪,这种不在他身边就连最喜欢的书也看不进去了的感情……就是喜欢吧。

他在论文里仔细描摹着那种柔软的感情,以及被它所主宰的自己的全部反应。

这篇论文一开头就写得非常精彩。他的导师看到后也十分惊艳,要求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狛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易妥协。

在他眼里,这篇意外产生的论文已经并不是一篇可以随随便便用来帮助自己走得更顺利的存在了。

已经吃惯了甜头的导师当然是不愿意的。他综合了各方面向狛枝施加压力,意图让他松口。


这只是一点小麻烦,真正让狛枝感到些微震动的却来自他自己。

从未感受过这么深刻的喜欢的自己贪心地沉溺在了和苗木的相处中,甚至想要为了他改变自己的未来规划。

他甚至会觉得留在这所学校,呆在那个虚伪无趣的导师手下也很好,只要和苗木并肩的那条路能走得更久,更久一些。

——是否留在这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它影射出的那个内心不断动摇着的自己却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他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渴求着能陪伴苗木更久无论做什么都在所不惜,而另一半却冷酷地问,那真的是你真正想要的么?如果是的话,这值得你放弃你自己么?

——我想要为了他而改变。

——变成一个我并不喜欢的自己。

你想要这样么?

……不。

微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强烈的自我厌恶。

厌恶着犹豫的自己,厌恶着沉迷于温情的自己,厌恶着喜欢着那个人的自己——

矛盾、喜欢、抵触、沉迷、厌恶,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狛枝也很难说得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还记得有一天苗木突然装作不经意地问他,理想中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那种迟疑中带一点试探,试探中带一点羞涩,羞涩中带一点忐忑的眼神十分可爱。

狛枝眼角暼到苗木泛了红的耳朵尖,于是有点坏心眼地沉吟了一下,笑着说,别的都不重要,身高怎么也得到一米七吧。

苗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沮丧了下去,眼巴巴地抬了头问,稍微矮一点可以么?

他反问,矮一点是矮多少呢?

苗木又把头垂了下去,弱弱地说,也就五六……七八九厘米吧。

他随即失笑,拍了拍苗木几乎要蔫下去的呆毛,说对啊,你这个身高就很好啊。

那个时候,他看着苗木,满心满眼都是柔软的情愫,并无其他。

而现在呢?

他想要一直站在苗木身边逗得他红着脸抱怨,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苗木的存在,自己对未来的掌控欲和情感是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冲突的。

那种剧烈挣扎后的自我厌恶是会转嫁的,到时候的他第一个针对的人是谁?

是厌恶着自己的那个“狛枝凪斗”心里的“罪魁祸首”,苗木。

这样犹如一颗不定时炸弹的自己,呆在对别人全心全意不留一丝余地的苗木身边,是会把他划伤的。

更可怕的是,苗木那个性格,即使遍体鳞伤,也不会忍心丢下这样的自己不管吧。

当自我厌恶占据上风,当排斥抵触一点点将温情侵蚀殆尽……一切就真的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狛枝实际上比较倾向于让两个人的关系一直维持在现在。

因为他很清楚,那张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窗户纸,脆弱到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向前,面对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险峻山崖。

退后,说得又好像谁会舍得退后一样?

苗木脸涨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毫不躲闪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再认真不过地说:“狛枝君,我会对你好的,所以……”

狛枝很难分辨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喜悦还是空洞居多,他只轻轻拍了拍苗木的肩膀,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还是不要奢求太多的好。

虽然这么说很糟糕不负责任,但是,苗木的“幸运”会让他走出这短暂的阴影的。

这对于苗木来说也是好事吧。及时止损总会比伤得更重好些。

让你的印象停留在此刻拒绝了你的我而不是到时候那个厌恶自己更甚于你、糟糕透顶的我,听起来也还不错吧。

随后的时间,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

狛枝又变回了那个理智地衡量着一切的他。

除了不再去那个自习室,除了避开苗木会出现的一切地方,除了偶尔会愣愣神,他好像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除了那篇他最后也没有松口引得导师恼羞成怒的论文。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其他的学校。

没有其他考虑,只是完成自己的规划而已,并没有想避开什么人的意图,他想。


许久不见,苗木的衣着和面容都变得成熟了不少,但人却还是呆头呆脑跟以前一样。

有些留念对方的温度,却知道再继续只能徒增尴尬。狛枝放开了手,看了看苗木因湿透而紧紧贴着身体的衬衫,本想将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手指还是在衣服领口处僵住了。

啊,会不会显得很多余呢,这个举动。

瞻前顾后这种情绪本来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但是,狛枝的手指还是慢慢地从领口上移开了,略显生硬地垂在了身体两侧。

说完了那些狛枝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关心,他坐到了还积了些水的长椅上,脑袋被冰冷的雨水一激也骤然清明了起来。

以前的自己果然还是太可笑了。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太过用力,生命的重心一朝转移,就开始担心把那个按部就班一路走来的自己也丢掉了。

可是,那个追求着事事遵从计划的自己,真的是完全正确的么?

再完美的计划也会向现实做适当妥协,世界总不会完全依照他自己的愿望运转。

那为什么,爱情不可以成为其中一个“变数”呢?

受感情所控作出改变,为什么不会是更好的选择呢?

没有尝试过就先否定掉全部,察觉到了十字路口的存在,不去试试其他的路能否走通却只想回到原本的“正轨”上,这究竟是思维定势作祟还是缘于软弱的逃避心理?

无论如何,意识到自己的改变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解决而是排斥抗拒,不愧是最差劲不过的自己,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在心里毫无障碍地吐槽着曾经的自己,狛枝漫不经心地望着细密的雨帘,唇边仍留着微微的笑意。

恍惚间,他竟然觉得两个人在屋檐下避雨,一坐一站的感觉很是温馨。

……真希望雨能继续下啊。

不过,应该说对不起么?

直到雨停,狛枝也没能开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确定这句迟到的道歉会不会引得苗木想起更多糟糕的记忆来,何况,对方是真的不再需要了吧。

“狛枝前辈,好久不见。”竟然是对方先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默,背脊挺拔,投过来的目光也平和沉静,“雨停了,我就先走了。”

他一怔,想起来刚刚隐约听到的苗木的电话内容。

今天是苗木的生日,想必是朋友准备好的生日聚会了。

“那么,苗木君再见。”良久,他道。

苗木温和沉稳地向狛枝告了别,笑容柔软得让人几乎生出错觉来。他走出屋檐的那一瞬间,狛枝也站了起来,心头有些微微的惆怅在生根发芽。

啊,雨还是停了呀。

他目送着苗木踮起脚跨过面前的大水洼,嘴唇无声地翕动了起来。

“生日快乐,诚君。”

最后一个音节犹在唇齿间辗转,恰在此时,街道的那端,苗木转了身与他遥遥相望。站在雨后的屋檐下看去,苗木整个人的色调都是温暖的,连眼睛里都折射了明亮的笑意。

他说:“狛枝君,我的生日聚会,要一起来么?”




end



—分割线—

最好的时光,遇到对的人。

评论(15)

热度(295)

  1. 共1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